YekaterinaQ

【三国】洛城东 - 【番外三】 少年游

曹袁竹马的番外

那些鲜衣怒马,饮酒放歌的好日子啊。
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在邺城那个薄雾冥冥的秋日清晨,曹操在袁绍的坟前祭奠的时候,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,秋风凄厉萧瑟。他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,他们在洛阳袁府的一间小密室里,一起谋划行刺张让的画面。

那也是一个秋天,但却是一个很美的黄昏,灿烂的晚霞透过密室狭小的窗户投射进来,在地上摇晃。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很年轻,年轻到把生死置之度外。他们在一张绢帛上涂涂画画,那是张让府邸的地图,他们写了很多种方案——下毒,纵火,买凶,暗箭……

袁绍说:“这些都太卑鄙阴险了,倒显得我们成坏人了。不如我就直接到他堂上拔剑算了。”

曹操看着他笑:“好,你英雄,你了不起。等你死了,我一定照顾你的家人。”

“是的,你死了。”此时此刻,跪坐在袁绍墓前的曹操想,“可是我杀了你的三个儿子。我刚刚还杀了你曾经喜欢过的人。”

曹操看向墓碑上的字——“故汉车骑将军冀州牧袁侯墓”。在此之旁,还添了一座新坟,上写隶书一行,是颍川郭氏的笔风。

“我不想杀他,”曹操祭酒,然后低声说,“是他非要寻死——你不怪我吧。”

“至于你的三个儿子,他们是死在乱军中的,也不是我杀的。”

“好啦,本初,我会照顾你的家人的。”曹操说,“你是英雄,你了不起。我现在是乱臣贼子了,你满意了吗?”

“我会照顾你的那位刘夫人,虽然她又蠢又善妒;我会让你的儿媳做我的儿媳,因为你知道我一直都嫉妒你,我总是想抢你的东西,抢你喜欢的人;我还要搬到你的邺城住,因为我又爱你又恨你,又敬你又妒你——因为,我想成为你。”

在多年前那个美丽的黄昏,曹操说:“张让虽是宦官,却好娈童,你想不到吧?我有一计——我就说给他献个美人,让他屏退左右,然后拔剑刺之——是不是很妙?”

袁绍想了一下,凝眉道:“张让不会如此轻信吧,至少会留个心腹侍卫在旁边;而且就算得手了,你怎么全身而退呢,双拳难敌四手啊。”

曹操看着眼前人的脸,笑:“如果献的那美人是你呢?”

第二天傍晚时分,中常侍的府邸中,有心腹小黄门对张让说:“曹嵩的儿子曹操来拜见,说要献一个绝世美人给君侯。”

张让懒懒地睡在堂上,说:“噢?他不是一向桀骜不驯,对我不满,今天怎么转了性了。”

小黄门说:“君侯权倾天下,简在帝心,想来那曹操弃暗投明了。”

“哼,”张让嗤笑,“叫他进来,我倒要看看是什么‘绝世美人’。”

张让并不相信这个素未谋面,但对自己的不满早已名扬千里的曹操会安什么好心。不过他在看到那位“美人”的时候,蓦地坐直身体,啧啧称赞。

袁绍跟在曹操身后,恭敬地下拜——他今日盛装打扮,身披锦绣,腰缠长帛,面傅玉粉;而他并未戴冠,满头青丝用发带竖起,更显得少年英姿勃发,俊美如玉。

他身披锦绣,因为金线刺绣下埋着一根反光的泠泠钢刺;腰缠长帛,因为长帛下沿腰绕着一把锋利软剑;而他头上的发带本就是一条长鞭。

曹操的剑在堂外就交给张让的侍从了,看起来他们手无寸铁。

张让有些按捺不住地说:“抬起头来。”

袁绍抬头,依旧垂着眼眸,看起来十分温顺。

张让非常满意,对曹操说:“你倒是懂事了。”

曹操拜道:“以前对君侯多有不敬,还望君侯恕罪。”

“这美人……咳,这个人,是谁啊?”张让饮了一口茶,假意道。

曹操说:“这是家父的义子,名叫曹仁,久闻君侯盛德,愿侍奉君侯,伺候洒扫。”

袁绍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,只好把头埋得更低。

张让只道他是害羞,十分满意地点头,对曹操说:“你的孝心,本侯知道了。你退下吧。”

曹操低声道:“舍弟善舞——夜已深了,君侯不如屏退左右,操为君侯侍酒,舍弟献舞,如何?”

张让嘿然一笑,对小黄门道:“你们都出去吧。”于是所有侍从都退到堂外,为张让掩上门,似乎极为熟练。

比想象的还要顺利,曹操心想:“老阉宦,倒是色令智昏。”

就在他起身准备倒酒的时候,却震惊地看见袁绍已经把软剑从腰间拔出来了,大喝:“乱政阉党,今日就是你的死期!”然后便是挟剑惊风。

本来没想这个时候动手,可是没办法,曹操只好扯下袁绍发间的长鞭,一起上前扑住张让。

张让面色惨白,大呼:“来人,来人!”一瞬间,大门被破开,大队侍卫鱼贯而入。

还没来得及劫持张让,堂内就箭如雨下,曹操只好拿起案几防御,对袁绍道:“本初,避箭!”

袁绍不肯退让,执剑追着张让砍。张让绕柱而走,箭又密又急,袁绍不敢上前,只好扯下外袍,投出埋在衣服里的钢刺——可惜还是没射中。

“罢了,快跑!”袁绍咬牙,回首扯住曹操的袖子,两人一起撞开侧边的窗户,跌跌撞撞地往庭中跑。

庭中侍卫还是密密麻麻地包围上来,曹操扔下长鞭,从堂外刀架上捡了一对手戟,护着袁绍左右搏杀——而刚刚的“美人”已经披头散发,身上只剩一件中衣,手执软剑乱砍。

且战且退到一座矮墙旁,曹操蹲下,让袁绍踩着他的肩膀先翻到墙上,袁绍回头又将曹操拉出。跳到街上,两个人一路狂奔逃命,终于各自逃回府上。

张让大怒,对侍卫们说:“全城戒严,给我把曹操、曹仁两个人捉拿归案!”

在曹嵩亲自到张让府上拼命磕头求情,又献上黄金千两之后,张让终于赦免了“二曹”。

当晚,曹嵩在府中罚曹操、曹仁下跪的时候,曹仁陪着大哥跪了,但一直喊:“伯父,我是冤枉的!”

第二天,曹操一瘸一拐地到袁绍府上寻他,问:“你的箭伤没事吧?”

袁绍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?”

曹操道:“第一,我亲眼看到你肩上中箭;第二,你现在脸白得像鬼。”

原来袁绍回府,既不敢告诉大人,也不敢请大夫,自己胡乱地包扎了一下,偏偏箭伤又在右肩,根本包不到,现在伤口都快溃烂了。

袁绍说:“你帮我看看吧……我感觉很不好,好像要死了。”

袁绍说着,趴在榻上,曹操脱下他的衣服,看到那人光滑如玉的脊背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红痕,还在冒着血水。

曹操忍不住皱眉:“没治了,等死吧。”

“孟德!”袁绍不满地说,偏过头来看曹操。

曹操笑了,道:“我是说,我反正是治不了,你还是请大夫来吧。”

“不行啊,”袁绍说,“那我叔父不是知道了。”

“那……”曹操想了想,说:“你就说偶感风寒。”

“偶感风寒的症状和箭伤也太不一样了吧。”袁绍嘴上说着,但还是同意了,“算了算了,你帮我请大夫吧。”

大夫来了,帮袁绍处理好伤口,疼得他面色惨白,看得曹操也揪着一颗心。

大夫走了,袁司徒在堂外问:“我侄儿怎么了?”

大夫收了袁绍的钱,帮他往轻了说:“没事没事,一点撕裂伤,出了点血,不严重的。”

袁司徒不禁皱眉,袁绍早上还好好的——至少袁司徒看起来是这样,怎么曹操来了一下午,在卧房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,就撕裂了,还出血了?

袁司徒推门进去,看到自己侄儿面色苍白地伏在榻上,曹操坐在一旁端着一碗药吹。

“世叔。”曹操放下药碗,站起身来,一瘸一拐地走到堂前见礼,然后连忙撑着桌子防止腿软。

“你腿怎么了?”袁司徒皱眉。

不等曹操答话,袁司徒又指着榻上的袁绍问:“他又是怎么了?”

“我没事……”袁绍想装作气沉丹田地大声答话,但说出来却是气若游丝。

袁司徒气道:“你们两个平常天天结党营私不务正业就罢了,居然还……”

这时候一个少年撞进门来,大呼:“哎哟,大家都在啊!”

曹操看向他,马上头就疼了起来——那是袁绍的弟弟袁术。

袁术看着曹操说:“阿瞒哥,你可真厉害,行刺张让,还能全身而退!据说你昨天在张让府上用手戟杀了八十九个人,是真的吗?”

“八十九?”袁绍忍不住说,“昨天一共也没八十九个人啊!”

“是九个。”曹操扶额。袁绍抢话道:“应该不到。”

“谁行刺张常侍了?”袁司徒的面色比刚刚更难看了。

袁术说:“曹操和他弟弟曹仁!”

“我看还有你吧!”袁司徒看着榻上的袁绍,气不打一处来。

于是曹操又在袁司徒府上和袁绍一起跪了一宿。

夜深人静的晚上,整个袁府都静悄悄地,只有袁绍和曹操两个人跪在祠堂中。

“喂,二哥,阿瞒哥……”袁术趴在窗户上,对他们两个招手。

袁绍脸色惨白地望向他,颤微微说:“快给我拿点水来……”

袁术作出为难的样子:“可叔父说你们俩不能吃饭,也不能喝水。”

曹操气得头疼,极力压低声音道:“你哥哥受伤了,你懂点事儿。”

袁绍晃悠悠地,就快一头栽倒,曹操连忙扶住他,让他靠在自己肩上。

袁术便跑到小厨房,拿了几块点心,倒了两杯蜜水,然后从窗户小心翼翼地递进去。

曹操接过,“算你有点良心。”

袁术望了望四周,确定没有人看见,然后对曹操说:“喂,我睡了啊。就这两杯,你俩省着点喝。”

曹操点点头,袁术一溜烟地就跑了。不过最后曹操一口都没喝,全都小心翼翼地喂给了身边那跪着摇摇欲坠的人。

第二天早上,袁司徒到祠堂来时,只见到两个人四仰八叉相互枕借地躺在地上睡得正沉。袁司徒又气又心疼,忙命人把他们两个抬到卧房去。

当天傍晚,两个人相继醒来后,就觉得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——年少的时候,一切都是这么好。

然后他们在密室中又拿出张让府邸的图纸,低声复盘。

“都是你,”曹操说,“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拔剑?不是说好酒过三巡吗?”

“你没看他那个眼神!”袁绍愤愤道,“就这么黏在我身上,太恶心了!我忍不了。”

曹操说:“看两眼怎么了,能看掉你一块肉吗?”

袁绍反驳:“那喝起酒来,他可不得动手动脚吗?”

曹操道:“那你坐到他身边再大喊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’,手起刀落人就没了,不好?”

袁绍说:“不是说好一起上吗?你躲在案几后面,干什么来了?”

“喂,你讲点道理,”曹操推了推身边的人,“不是我护着你,你都被乱刀砍死了。”

然后他们继续互相指责,差点打起来。

最后,袁绍忍不住说:“算了算了!我说不过你!”

曹操也提高声音:“本来就是因为你!”

袁绍说:“哼,上次我们在崔家抢新娘,你不是扔下我就跑了?”

曹操扶额:“你不占理,你就翻旧账是吧?”

袁绍扬起手来,但肩上的箭伤忽又扯了一下,他嘶了一口气,拧起眉。

曹操看到他的样子,有些心软了,说:“算了算了,不跟你争了。”

等秋去冬来,袁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,他们又结伴纵马出游,在郊外踏雪,在庭中蹴鞠,在奢华的酒楼一掷千金。

窗外是呼啸大作的风雪,屋内是暖烘烘的火炉和满室温香、繁弦急管;案上呈着美酒佳肴,帘外有佳人起舞。

曹操和袁绍相对而饮,明暗跳跃的红烛映照着袁绍如玉美好的面庞——这张美丽的面孔已经名扬天下了。

借着酒意,曹操看着身边人,缓缓说:“彼其之子,美如玉。美如玉,殊异乎公族?”

袁绍愣了愣,摇晃着杯中酒,过了一会儿,他在烛光中笑:“我本来就是公族嘛,谈何‘殊异’呢?”

曹操沉默。然后他在心中想:“对,你是高门大族,四世三公。我终究根本配不上和你相提并论。”

蹴鞠的时候,大家都为你欢呼。

出游的时候,你的车掷果满盈,堆满鲜花。

只要有你在的宴会,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你。

“就连你自己,也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吧。”曹操想。

然后他们一起喝了很多酒,照旧一起鲜衣怒马,驾车出游。不过那以后,曹操再也没有念过什么“彼其之子美如玉”。

后来董卓乱政,他们逃出洛阳,各自举兵。在汜水关前,袁绍说:“今日我等共襄大义,当肝胆相照——孟德,我先分你五十车军粮,一千套甲胄吧。”

袁绍叹气:“我有的也实在不多。”

曹操说:“多谢。”

袁绍笑:“你怎么还是对我这么冷冰冰的,你不会真的在怪我吧。”

曹操面无表情:“议功论过的话,还是等诛杀董贼,救出天子之后再说吧。若事不成,将军恐怕无颜见天下人。”

袁绍默然良久,然后说:“董卓脱离控制,确实是我没料到,是我的错。但如果你说我是故意的,你着实是冤枉我了。”

曹操道:“真相自在人心。”

袁绍失笑:“难道在你心中,我是一个阴谋乱政的贼子?我会做那样的事吗?”

袁绍去推他: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……”

曹操避开,依旧端坐,凝视他的眼睛,须臾后道:“我最近经常想,也许我从小就认识的那个人,已经不在了。”

袁绍愣了愣,曹操拱手,径自离去。

后来袁绍叫曹操和自己一起去冀州。

曹操去了,不过很快又走了。因为袁绍刻了玉玺,还笑着问他漂不漂亮。

曹操怒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
袁绍低声说:“天子受制于董贼。我想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。”

座中韩馥等人称是。

曹操仰天大笑,然后指着袁绍说:“诸君北面,我自西向!”

袁绍又几度派人去劝,不过曹操不言一词,整顿好兵马,便离开了。

袁绍在城门前送他,说:“这些军械、粮草,就送给你吧。”

曹操笑:“袁冀州真大方。”

袁绍不忍,道:“你真的要走?我们一起起兵,联合北方, 何愁天下不定。”

曹操看着眼前人的脸,他在风中如修竹沐雨,容貌依旧。多年的回忆依稀涌上心头,那些笑的,哭的,爱的,恨的,到最后都纠缠在一起,分不清楚。

曹操看着他,轻声说:“那就祝你,奏捷凯歌。”

此去经年,邺城巍峨的城墙在身后渐行渐远,平野漫漫,故人的身影逐渐淡去。

不过后来,曹操在兖州数败于吕布时,袁绍还是一再送去粮草、士兵等援助。

曹操打开使者送来的信:“孟德展信佳,数年不见,尤是思念。老夫人安否?昂儿,丕儿安否?……”

“全都是些废话。啰里啰嗦,和以前一样。”曹操想,然后直接跳到最后。

“吕布凶悍,暴虐无常,弟常挂念兄之安危;弟在邺城设席备酒,若兖州有难,不如来投。”

曹操收好信,对烛长叹。

“真是个又蠢,又坏,胆子小,野心大,脑子不好使,心又软的笨蛋。”他想。

等曹操真的到了邺城的那一天,就是今天,他跪在那人的坟前,烧纸,祭酒。

曹丕陪在旁边,忽然说:“爹,你哭了……”

曹操蓦然清醒,擦了擦脸上的眼泪,哑然失笑。

曹操指着袁绍的墓碑说:“他还抱过你呢。”

曹丕说:“我记得,袁冀州抱我很温柔。他还有个弟弟,很坏,总是把我扔到天上,又摔到地上。”

曹操大笑,然后说:“好,那你对甄氏好点吧。”

然后他们在邺城大办婚礼,红妆漫天,繁弦急管,有些像很多年前,洛阳城中他们一起喝过酒的那些奢华酒楼。

看着堂下向自己跪拜的新人,曹操念:

“彼其之子,美无度。美无度,殊异乎公路。

彼其之子,美如英。美如英,殊异乎公行。

彼其之子,美如玉。美如玉,殊异乎公族。”

 

>>>>>>>>>>>>>>>>>>完




评论(3)

热度(33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